赤色雙螺旋 --- 第一章

第一章

仲冬的一個下午，天色早已開始昏暗。我和妻乘電動計程車到了跑馬地的一幢唐樓樓下，街上的行人在寒風中低下頭趕路，只對我們瞧都不瞧就急步走過，木鞋底踏在枯葉上，發出「嘞嘞」的聲音。我抬頭看着這幢難得一見的舊樓，一般而言香港的樓宇壽命不超過五十年，一到了差不多時間那些「舊樓」都會在「市區再重建」的名義下拆掉再建；不過在我們眼前的唐樓還好端端的聳立在我們面前，時間早已停在一百年前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浪漫，但又帶點詭異。

我們在唐樓入口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顯露了猶豫不決而且忐忑不安的神情。妻披着大衣，遮住了微凸的腹部。很明顯她並不想在街上吹着寒風，只好用眼光催促我不要光站在街上。

「這個……現在已到了這一步，我想……我們應該不能走回頭路吧。」我像是對妻說，但我知道是說給自己壯壯膽而已。說得對，在樓股齊瀉的日子把供了多年的房子跟手上所有在高位接的股票全部放了，再加上手上所有積蓄，全都是為了今天的「這件事」。當然我蝕讓不能怪「這件事」，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愚蠢的羊群心理。算了，反正「這件事」是要錢，是很多很多的錢。

我知道，有許多事不一定是徒勞無功，但一旦邁開第一步就一定不能走回頭路。於是心頭一緊，就牽了妻的手向前走。既然來了，只能把「這件事」辦好。

五層樓共有百多級樓梯，還好不太陡，妻走起來也不辛苦；儘管如此，區區百多級樓梯她總共休息了三回。這幢唐樓跟其他唐樓的樓梯不同，坐南朝北而且氣門不多，採光能力極差，所以整條走廊跟街上一樣昏昏暗暗，只需一兩盞綠燈和分許乾冰，就足以成為上世紀七十年代低成本鬼故事內經常出現的猛鬼大廈。最後我們眼前出現了一扇深綠色的厚重木門，門上擺着一個寫了「兒童王國特別教育基金中心」的招牌，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還是受到深綠色木門的影響，招牌上的銅字好像黏了一抹銅綠。

「好像……不太可靠……」妻一邊說一邊抓緊原先已經抓着我上臂的手。

「只有這間，一定錯不了。」我裝着堅定的語氣說。老實說，如果不是小陳偷偷的介紹，我壓根兒不會知道這幢唐樓內有這樣的一間「教育中心」。我按了門鈴兩下，過了半分鐘木門上的一扇小窗緩緩打開，露出了一雙眼睛。說是眼睛，不如說是「兩粒魚肚色的魚蛋加兩塊水欖片」來得貼切。

「兩位有甚麼貴幹？」魚蛋眼開口說。聽聲音應該是一位大既五十歲左右，沒有太多教養的中年女子，換句話說，是一名「師奶」。

「誒……我……我想找……Dr.……Dr. Chu…」當我心中暗忖這名師奶是甚麼人時時候，本來不太算能言善辯的我，登時變得結結巴巴。真該死，老爸就是不能幫我改掉一緊張就口吃這個壞習慣，令我不止一次在緊要關頭出醜。

魚蛋眼白了我一眼，說道：「這所是小朋友的『特別教育』中心，不是診所。過主吧！」說用就作勢關上木窗。

「等等！我……我有介紹信……」我急忙用手擋住木窗。

魚蛋眼不作聲，眼睛說了一句「浪費老娘時間」。在這時候，我彷彿嗅到了魚腥味。

木門「嘎嘎」聲的打開，終於見到了魚蛋眼的真身。在我眼前的是一顆頂着如同北京鳥巢似的亂髮的大頭，一張扁扁的圓臉就像一隻盛了魚蛋、水欖片和臘腸的大碟，加上五呎二吋的身高和一襲十年未洗的「灰」袍，令我懷疑自己是否身處精神病院……當然眼前的應該是病人。

魚蛋眼開口：「介紹信呢？」說着伸出了手掌。我從大衣袋內掏出小陳的介紹信，一臉的狐疑。介紹信只有一封，萬一，我只是說萬一，跟前的魚蛋眼如果真的是「病人」，那豈不是前功盡廢？話說回來，這個年頭連全息立體影片(Holography)都已經用得成行成市，連電子郵件都成了送進博物館的老古董，真想不透現在居然還有人用信紙和信封。這一切一切令我以為自己返到五十年前的時空。

魚蛋眼倒是老老實實的接過小陳的介紹信，當她拆開信封的一剎那，我忍不住「咕」一聲，嚥了一口唾液。讀完了介紹信後，魚蛋眼視線仍然停留在信紙上，手指隨意指一指玄關盡頭的房間，簡單說了一句：「請。」